星律说 | 国际商事合同中同时约定仲裁条款和法院管辖条款,仲裁条款未必无效

作者:陈泳贤 来源:星辰律师 时间:2020-06-30
2019年12月30日,新加坡高等法院针对Grains and Industrial Products Trading Pte Ltd and another v. State Bank of India and others一案作出判决。本案是一个农产品购销的三角贸易1(merchanting trade)纠纷,涉案的法律主体和法律关系较为复杂。被告在案件中针对几个协议提出若干个管辖权异议(various jurisdiction challenges),其中涉及到的一份代理协议(Agency agreement)既约定了仲裁条款,又约定法院管辖条款,内容为:第11.1条,本协议应受新加坡法律管辖,并据此解释。第11.2条,双方同意新加坡法院的非专属管辖。第13条,任何争议应在新加坡依据新加坡国际仲裁中心仲裁规则仲裁,裁决具有终局性且有约束力……2
 
原告在管辖权异议中答辩,第11.2条和第13条结合起来理解,仅仅是让当事人可以一致同意将某事项提交仲裁,并没有排除任意一方在新加坡(或其他有管辖权的法院)提起诉讼的权利。3
 
双方均引用了先例以支持自身的论点。最后法院认为,在解释合同时,法院应当尽力让合同中所有条款有效。因此,合同语言的不当性就必须忍受,尤其是如果不忍受会导致无视仲裁条款的后果4;法院援引了英国高等法院的一个权威先例对管辖条款进行解释,认为合同中既有仲裁条款又有法院管辖条款时,将仲裁条款视为不存在的话在国际商事合同语境下是没有吸引力的5。而将管辖权条款理解为将新加坡法院对仲裁行使监督性管辖就可使得两个条款得以调和6
 
最终法院针对该代理协议的争议,裁定中止诉讼以进行仲裁。
 
可以看出,新加坡法院以及英国法院对于国际商事合同中同时约定仲裁条款和法院管辖条款,并不直接去否定任意一个条文的效力,其更多地会去考虑管辖条款对于整个合同的影响,并从尽可能保证合同条款均有效的角度出发去衡量管辖权的适当性。
 
要注意,法院对国际商事合同管辖权的上述理解并不是唯一特例,越来越多的案件对这个问题有同样的判断,如上文案件中引用的“Norse Air案”,以及2019年的“BXH v BXI案”。在“BXH v BXI案”中,当事人双方的合同也是同时约定仲裁条款和新加坡法院的排他性管辖,法院认为只要双方的仲裁意愿是确定的,法院应努力使得该意愿有效,而不是去解释条款使得一个条款可行,另一个不可行。涉及当事人实体权利义务的争议,显然不能同时受诉讼和仲裁约束,唯一可行(尽管并不完美)的解决方法就是认定双方同意将实体争议问题提交仲裁解决,而新加坡法院对于因仲裁引起的争议可以行使监督性管辖。
 
以上个案与国内的规定是有很大区别的。根据我国《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七条规定,当事人约定争议可以向仲裁机构申请仲裁也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诉的,仲裁协议无效。通常情况下,当事人在合同中约定仲裁和法院管辖的,仲裁条款会被直接认定无效,从而由法院对有关争议进行管辖,以避免两种管辖发生冲突。
 
然而,近期北京一个申请确认仲裁协议效力的案件【(2019)京04民特135号】,却给国内商事合同中“或裁或审”约定的效力认定,添上了些许“暧昧”。一审法院认为,《募集说明书》中多次出现“提起诉讼”等表述,由此可见《募集说明书》中对于纠纷解决方式同时约定了诉讼及仲裁,且没有做出特别区分。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七条之规定,《募集说明书》项下的仲裁协议应属于无效。随后法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仲裁司法审查案件报核问题的有关规定》向上级法院提请报核。
 
最高院审核后认为,《募集说明书》最后一段载明的全段文字内容均指向“本期债务融资工具”,因此最后一段的仲裁条款中“上述约定”应代指《募集说明书》全文。《募集说明书》前后约定了不同的争议解决方式,应当以双方最后一次意思表示为准。案涉仲裁条款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第十六条规定的形式要件,是有效的仲裁条款,不宜认定《募集说明书》项下的仲裁协议无效。可见,尽管司法解释明确规定“或裁或审”约定的情况下应认定仲裁协议无效,但在司法实践中,最高院却综合考虑了案件的实际情况,逐渐表现出对合同约定仲裁条款效力的一种支持倾向。
 
综上,客户或律师在订立合同草拟争议解决条款时必须有明确、具体的约定,尤其是针对国际商事合同,尽力避免出现“或裁或审”条款。但由于不同国家对于“或裁或审”条款效力的认定是不一样的,当事人也不能想当然地运用国内法律思维去理解合同的有关条款。而就目前国际上对仲裁的支持态度以及国内最高人民法院对个案的认定动向而言,“或裁或审”情形下仲裁约定无效的认识可能不再绝对化,而是要具化到案件实际情况、合同上下文语境中去判断条款的效力。
 
注解
 
1、又称媒介贸易,指输出国出口商与输入国进口商的货物买卖未经双方直接签订合同,而经由第三国的商人作为中间商地位成立的贸易方式。
2、11.1This Agreement shall be governed by, and constru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 of Singapore.
11.2. The Parties agree to submit to the non-exclusive jurisdiction of the Courts of Singapore.
13. Arbitration
Any dispute shall be referred to the final and binding arbitration in Singapor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Arbitration Rules of the Singapore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Centre …
3、The plaintiffs’ position was that cll 11.2 and 13, read together, merely gave the parties the option to mutually agree to refer certain matters to arbitration, without excluding either party’s right to elect to bring proceedings in Singapore (or any other forum having jurisdiction) instead of pursuing arbitration.
4、In construing agreements, the court should strive to give effect to all clauses in a contract. In this regard, infelicity in the contractual language will have to endured, especially if the consequence of not doing so would be to disregard the existence of an arbitration clause.
5、……treating the arbitration clause to be pro non scripto (ie, as though it were not written) would be unattractive in the context of an international commercial contract.
6、……held that two seemingly contradictory clauses could be reconciled by reading the purported jurisdiction clause as a submission to the Singapore court’s supervisory jurisdiction over the arbit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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